![]() 《广东食语》 周松芳 著 团结出版社 2024年8月版 ■ 张家鸿 品读周松芳《广东食语》,如同走进从前岁月,在广州、上海、北京等城市的粤菜馆里流连,又如同亲见谭延闿、钱玄同、傅彦长、缪荃孙、顾颉刚等名人于宴会上大快朵颐、甘之如饴的情形。这是一部关于美食的书籍,也是一部关乎人情的书籍。有了美食与人情,《广东食语》注定充满温度,值得细细品鉴。 色香味俱全的画面在这部书中所在多有。尽管,它并非周松芳特意着墨或用力甚深之处。藏书家、教育家缪荃孙于1890年、1891年、1892年三次应其师李文田邀请吃鱼生,座上不乏别的朋友,可以想见其热闹。亦可知来自顺德的探花郎李文田对鱼生之痴迷,对朋友之热情,对家乡美食之自信。东华饭店乃开设在北京城的粤菜馆,容庚单就1925年即到此间用餐10次,钱玄同1922年至1933年间至此用餐多次,席间有马幼渔、沈兼士。吴宓于1925与1926两年里也到过几次。由此可知,这是一家深受学者喜欢的馆子。谭延闿嗜食鸽子,尤其是烧鸽,一餐饭吃下三只、四只、五只鸽子皆不成问题,且以太平馆所烹制之鸽子为正宗,即便是该店的分店,吃来亦不过瘾。1924年6月3日的日记中写道:“新太平之鸽远不如旧太平。”同年6月20日又写着:“吃新太平馆,有鸽无味。”其挑剔与讲究由此可知。这些逐日记载,足以见出粤菜之魅力。 除却文人日记,店家于报纸上刊登旨在以广招徕的广告,同样是食语之一部分。因有字里行间之热情在,故而读后颇有趣味。这样的热情与趣味反倒是当下饭店所未有。上海福州路梅园酒家于《申报》上刊发的广告如此写道:“福州路梅园酒家,为海上粤菜馆之翘楚,物料之精美,烹制之入味,布置之精雅,招待之周到,皆为各界所称道,是以营业之盛,可屈一指。”梅园酒家可谓软件与硬件兼善,软件是服务水平,硬件则是烹饪水平与用餐环境。很显然,这样的广告是充满自信的,也是极具诱惑力的。甚至可以说,这些文字颇为讲究,一般人杜撰不出。行文用字之讲究,只消细读一句便知。此外,透过文字观看世相、体察民风是不难的。 这些画面,与家国的宏大叙事无关,与寻常人间之烟火气有关。正因为此,它们承载着热情与温度。正因为此,它们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褪色或泛黄。只需细细读之,那种活色生香的感觉便扑面而来,那距今百多年的岁月就不是冰冷的,反而热气腾腾。因了香气扑鼻的腊肠,因了品尝之后无比满足的鱼生,因了让孩子们不断咽口水的伦教糕,因了更多数不尽、写不完的美食。 这些关乎一日三餐的俗气文字,逗引人们忍不住遐想。美食当前,身外的是非、屋外的纷扰,尽可暂时忘却。美食不仅可以果腹,还与传统文化或民俗息息相关。或者说,美食就是文化与民俗的组成部分。当然,这些并不都是周松芳的创作,有些文字是他的引用。引用的他人文字与自家文字融合一处,可知广东美食之魅力,亦可知饮食文化之传承实为一条从不断绝之河流,从历史深处浩荡而来,往不可知之未来壮阔而去。 《广东食语》乃微观写作,既要进入史料与典籍深处,更要进入历史与内心深处。对相关史料或记载进行梳理与裁剪,是周松芳的理性思考,亦是他多年沉浸广东美食之后的自然而然。当然,他的热爱并非用尽多少抒情达意的形容词,而是含蓄内敛的表述。 当年,历史学家顾颉刚虽在广州前后仅一年半时间,然而,他在广州之宴游不可谓不丰富,席上人物多为一时风流俊彦。傅斯年、赵元任、罗常培、杨振声、欧阳予倩、李济等人均在其中。只见周松芳写道:“这些人后来不成大师也是大家,而此际俱属少壮,云集岭南,于斯地而言,何其幸也,也堪为‘食在广州’文化‘贴金’,而事实很多人的广州音容,早已渺然。”是否可以因之认为,他们之所后来成为大师或大家,少不了粤菜之功?这是确凿无疑的。我想,这正是本书作者想要表达却未明言之语。写广东美食,周松芳把自己放进其中,而不只是冷静的引用者与论述者。他,即广东美食流传链条中的一个点,看似微不足道,却不可或缺。有多少个点,才串成一条线。有多少条线,才成就历史传承之河流? 何为食语?关于美食的文字或言语。日记、广告、回忆录、传记中,皆有此类文字。须知,饮食乃日常所需,若能经常品味美食,胃口大开之同时且收获心情愉悦。这并非大师或名人之专利,它同样是如周松芳这般普通人所追求的。因此,《广东食语》虽借助史料颇多,读来却没有门槛,它是平易近人的,它是深入人心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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